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在想,倘若沐樾言当真是不会回来了,以后的我,又该怎么办?
——我喜欢他么?毫无疑问,是喜欢的,而且是到骨子里的那种喜欢。
那么,我爱他么?
这样的问题,我以往从来没有认真仔细地考虑过。我是个薄情的人,他也不见得有多么深情。早前段止箫就和我说过,纵是我戴上了那枚平安扣,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沐樾言的女人,隔天再转过身来,他的生死还会是由段止箫任意主宰。
我承认,我没有安全感。他一旦做出了让我心有芥蒂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语,我也会忐忑不安地惦记很久。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消失了,死了……我想,我也没办法再这样刻骨铭心地喜欢一个人了。
眼眶像是泡满了一夜的细雨,涨得又湿又潮。我低着头,听着耳畔风雨交织缠绕的声响,把心底那些逐渐积蓄的绝望想法,毫无保留地过度到了怠倦不堪的脑袋里。
——顾皓芊,醒一醒,说不定,他压根不爱你。
——顾皓芊,他就是一把杀人用的利刃。忘了他,放下他,就不会这样惦记了。
——顾皓芊,你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坐在这里,心心念念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而与此同时,头顶亦是有一道清冷似水的声音低低朝我疑问道:
“……顾皓芊,你坐这里干什么?”
这一次,我头也没抬,下意识地就开口回答他道:“你曾允诺说你铁定会先回来找我。”
“嗯。”他蹲下来,冰冷的大手罩在我的头上。
我抬额,迎上他被细雨淋湿了的眼眸,柔声说道:“我怕你因此食言了,所以,就一直在这等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捧了我的脸,叹息道:“傻姑娘。”
在听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一头扎进他混了血腥味道的温凉臂弯,我抱着他,像个孩子似的轻轻呜咽出声。他的怀抱又湿又冷,明明是真实存在的,于我来说,却像是梦魇一样,仿佛只要微微松下了一点力气,就会立刻骇得烟消云散。
他没敢吭声,任由我脱了力般地压在他的胸前低低抽泣,却也仅是腾出手来,又轻又缓地拍在我的背上,像是树梢落雪一样温柔。
时间久了,也就哭得累了,便由他一路背着直往房间里带。瞧着此时昏暗浓稠的夜色,也约莫有三更天了,按常理来说,寺庙里的僧人们早该各自回屋歇息了,遂我们沿途走得极为小心,生怕出声惊扰了旁人。
回到屋中燃了支蜡烛,早前备好的洗澡水已是凉得透彻,他便就着冷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旋即换了一身干净的雪白底衫,从屏风后要紧不慢地绕了出来。而我则抱了手臂阴沉着脸端坐于榻前,手边全是大大小小的药用瓷瓶。
沐樾言瞧着我面色不好,便主动坐了过来,轻声抚慰道:“你莫要这样,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嗯?你给我说说,之前在浮缘城外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捏着瓷瓶卷起了他的袖管,我瞅着他小臂上一条狼狈而又狰狞的伤疤,倒抽了一口凉气,冷声质问道:“这是皮外伤?我给你的香囊呢?你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沐樾言深深看着我,没说话。
“香囊呢?”我睁大了眼睛,疑心道。
沐樾言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保护得完好无损的桃红色香囊捧了出来,淡声道:“没舍得拆。”
我眼皮子狠抽了一下,无意识里,就是将手心那条裹了药膏的棉纱,“啪”地一下砸在了他的手臂上,扣得又精又准,毫无偏差。
沐樾言紧抿了薄唇,硬是耐着疼痛没发出半点声音。半晌沉寂,他见我不吭声了,忍不住微微启唇,试探性地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殿下他,没什么事吧?”
……又是段止箫,提到他我就心里窝火。
我握着手中瓷瓶,有气呢?”
“我相信你。”沐樾言沉眸道。
“别信我。”我摇了摇头,颇有些厌倦地回应他道,“段止箫被我杀了,尸体直接沉在了江底。你要想去捞他,现在就去吧。”
沐樾言默然望着我,眼底的色彩沉黑而又冰冷。
我偏了眼眸,心头纷涌的情绪却是矛盾而又复杂:“看什么?想杀了我给你家殿下报仇吗?”
沐樾言叹了口气,曲臂将我揽入怀里,凑在我耳边低道:“我在想,要当真是如此,我就替你前去抵罪,好让段氏宗家的人能留你一条活路。”
“不能带我一起逃吗?”我环抱着他,闷声问道。
沐樾言坚决道:“不能,该承担的事情,就必须要去承担。”
“……算了,败给你了。”我无奈地将他松开,声音淡薄道:“你家段止箫没事,就是出了不少血,需要多休养几日。段岁珠也没事,今早让师父给带回来了,身上也就几块淤青,人是给吓晕的。嗯……你还想问什么?我都说。”
垂眸又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沐樾言终是低头,埋首于我颈窝,用近乎哑然的声音对我说道:“没了,有些想你。”
乌黑的瞳孔急剧一缩,我颤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的衣角。片刻之余,复又悄无声息地凑到他耳畔,涩声说道:“我也想你。真的,很想,特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