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以前的长安城,歌舞太平,金碧辉煌。

这里有绵延壮丽的宫墙高阁,数不胜数的酒楼茶肆,还有轻歌媚笑彻夜不熄的风月馆巷。奢靡富贵晕染下的长安,尤甚追逐风华绝代的坊间美人。

千金一掷的商贾,富足贵气的公子,满腹才学的文人,攒聚其间,酒意满足,皆愿竭尽所能投之回眸一笑。

是风雅,亦是尊贵的兆征。

美人袅娜态,罗裙溅几金。

大晋好阴柔之美,男风亦为人接受。间或有官爷公子为博伶人名魁青睐争相较劲,美人中的美人,上至权贵名士下及走夫百姓,无一人置喙。

只道是,莫璃公子。

秦楚楼以男倌盛名,堆金砌玉,奢华莫可言说,专为权贵进出。

莫璃便是出于其中,传说,他一曲琴音倾绝天下,惹百鸟流连,令世人屏息。自以少年姿态立于世人面前,举止从容,蔽月洄雪,仿若踩云而至的仙人。

此后多年,长安再无女子堪称第一美人。

虽有绝世的才华与容貌,莫璃身子虚弱,常年囿于病疾,少见世人。

有从未见其容颜者,闻及形容以为夸大其辞,酒醉之际于秦楚楼前高声喧嚷,恰被倚栏静立的莫璃随意瞥见。

对视不过转瞬,莫璃淡漠转身,那大胆之人愣怔良久,再无说辞。

彼时莫璃目上无尘,自负才华,恼恨病痛缠身的残破身躯,不甘飘零低贱的风月出处,自然不屑应承慕名而至秦楚楼中,满堂鼎沸的恩客。

旁人胜过他的,不过出身尔。

慢听雨打窗叶,细嗅泥壤清香,流年往复,樱桃芭蕉,红了又绿。

初初注意到独孤怀谨,只因他静坐角落,斟酒独酌,明明孤身只影,却是清贵淡雅满从容。

秦楚楼多是自恃身份者,笑语间贪婪享乐的作态,莫璃见得太多。如这人般,执一壶酒在烟花热闹里安然处之,倒是与旁人不同。

走马观花般的一眼,莫璃记在了心上。

独孤怀谨是长安城中无权无势的质子,失意落魄,无枝可依,平日能做的,不过遥遥敬上一杯酒,微笑饮尽。及不上商贾万贯缠身的阔绰,更及不上权贵许他平步青云的诺言。

但偏偏唯他一人,独孤怀谨成了莫璃公子的入幕之宾。

竹林流觞间,他能品尽他琴音里低鸣哀婉的所有不甘傲然,切入其中,无一差漏;灯花烛影里,他与他彻夜把话长谈,诗赋典籍,尽数对论。

是惺惺相惜,抑或曲高和寡。

只道日夜相对间,温情遍地,眉眼里却好似火花迸裂。三杯清酒下肚,随酒壶翻倒在地流淌的,不言而喻。

莫璃自幼长于男风浮盛的秦楚楼,男女间的□□已如柴薪浸水,再强求不得。所幸经年,看淡得失,不过如此。

然情之一字,终归是来了。

***

三两日间,蝉鸣夏噪,长安城又出了桩事。

晏相府中二子,承林郎晏参公子,恃才傲物,罔顾禁令肆意纵马疾驰于闹市中,不想那畜生缘何受了惊吓,马蹄践起,竟生生踏死一老翁,连同道上十余人皆有受伤。

血浸了满地,老翁孙女扑来的哀哭惹人怜伤。

若是平时,长安城中偶有权贵公子莽撞纵马,临街百姓自知身份,不敢多怨;官僚互生,皇城巡令撞上这事,也只当行路不见,少有追究。

官绅乡士欺凌穷困百姓,纵出了人命,亦只是私下里的腌臜勾当,鲜有光天化日的场面。

偏生恰逢新帝亲政在即,又有奇石天降的不详箴语,本就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长安城既是天子居所,阊阖鼎盛,为免谣言四起蛊惑人心,巡城士兵添了数倍,片刻不断。

这场血事风波,既不止一家看见,便遮掩不下来。

晏家二公子不似大公子君子温雅,他惯是瞧不上泥芥之中的平头百姓,平日快意扬鞭驾马或高声怒目喝叱,虽不屑嚣张跋扈地刻意欺压。城中百姓心中,总也是不满已久,算不上好声名。

今出了这样的事,百姓怨恨犹如寻至宣泄缺口,洪水溃堤一般涌发。

人不为人,何以为国。

日自初升,长安百姓纷纷自发跪至城东皇家祀礼高台之下,俯首磕拜,启新帝上承神恩,下顾民声,苛晏参之罪名,慰大晋以民心。

罪之何为?

杀人偿命。

奏疏日复一日呈至君王面前,帝不知缘由,堆积案前,未有只言过问。

然民意之燥恰如夏至烈阳,日渐汹涌。

晏参早已打落牢中毫无音讯,晏相前后两难,焦头烂额。

自幼看顾教导长大的孩儿,性情虽残余戾气,文治武功皆有小成,虽是庶子出身,他日朝中应持,总归寄予了厚望。孰料遭上这等解不得的变故,自己恰逢修缮法籍文书之际,兴礼尚法,若明知法而逆为之,包庇了晏参,岂非莫大的讽刺。

况晏参既是自家二子,更是食下俸禄的朝臣,罪名浅重,由不得自己。

民怨沸腾,新帝缄默,晏相愈加难为。

僵滞之时,城中复有百姓状告晏二公子,只道他纵舅家专横,苛待乡人,数年以内私占良田千顷,民生多艰。

此状一出,百姓群和,晏相再难沉静。

大晋自开国起,尤重农耕,划田地,轻赋税,与民共息。帝王逢立春开耕之际,定奉礼仪,冠帝冕,亲登高筑贡神祗天听祈一年风雨太平。

昔嘉帝有云,农事乃国之根本,基业所在,感天赐福泽,无以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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