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肖想数十年,今日再听亲儿提起,怎不心动。文夫人听罢,面露犹豫,细缓问出声,“那……你待要如何?”

晏参嘴角笑起,“父亲让晏斐读书习字,所为还不是谢玖,那我偏要插一手。”

寒夜微凉,疏星明月下,有暗香浮动,晚风拂枝叶婆娑。

***

晏斐随意习了几日书,突然得知,太学的王学士怕再难来府中教他们了。

长安城隐约传言,晏府突然好了的三公子,才思甚异,不像是多年痴浑的,尤其举止姿态间雅韵风姿自成,兴不准、或是池中水鬼附了身子?

事有反常便疑妖。

众人得了新鲜事,传得也便广了,从市井一路讲至太学,有人知晓王学士与晏家两位公子的关系,便大着胆子上前相问。

王学士心善耿直,再来也确欣赏自己这才思敏捷的学生,听罢不搭事的传言怒气横生,皱眉扬声辩了几句。一口难敌众音,坊间诡辞更甚,他是个读书人,再一气愤下索性门帘一扯,卧居府中不理会任何人。

为了避嫌,王学士尽断他人往来,修书一封与晏府,再不去教习。

晏斐听罢消息时,恰恰闲坐庭院里,轻抚止音试着拨琴,一声琴音高鸣如刀伐之声铮铮,晏斐满意收手,起身踏着满院零落花瓣,洒脱优雅离去。

夜半时分,晏相回府。

连日的文籍整理,晏相眼中已难掩疲惫之态,只这绝非件轻而易举之事,前有秦朝吕相主持编纂《吕氏春秋》之大成,后有前朝学士大夫集整前朝谏闻传为佳话。但凡一丝马虎留存,定会费尽先前心血。

纵使挑尽了朝堂的学子门生,晏相事必躬亲,须得悉数过目。

夜露凝起,文夫人替晏相添了件披衣,循路回至府院。灯火摇曳之下,隐约见院前石阶下端正跪了个人,一身青衣,气韵自成。

晏相隔近了些仔细一瞧,原是三子晏斐,“晏斐见过父亲。”

他些微抬眼过去,声音沉缓:“更深露中,你停跪在此处作甚?”

晏斐孤身一人,不过着了件白日的薄衫,此刻神态肃然,不见起身反倒朝晏相恭谨拜了一拜,“儿在此处,自是有了过失请父亲罚责。”

文夫人姣好的面容隐在夜里看不清神色,小心瞧了眼犹在思索打量的晏相,上前一步,“三公子说笑了,不说三公子少有离开晏府之际,您日日端守言行,谨恪自身,哪里会有错处。”

一袭人连同晏相文夫人身后掌灯的侍婢小厮,峙立在月夜皎洁的庭院中再没有一丝声响,唯有早蝉伏在远处,时断时续低鸣。

晏斐眸光沉静,双腿未动朝晏相再拜了一拜,“古云,经师易求,人师难得。王夫子当朝大儒,经纶满腹,礼数盛全,良师如此却因晏斐遭人猜忌中伤,言语之间尽失仪面,难护恩师声名,此错一;晏斐更有错处,愚钝不堪,无缘收受王夫子大智,负了父亲期望,望父亲责罚晏斐。”

一番言语不疾不徐,娓娓诉来,偏生每一字句投中晏相心头之好。

坊间无稽传闻晏相虽不甚清楚,王学士与晏相日日入朝,他的遭遇晏相自然有所耳闻,王学士过于正直,不堪传言临扰,私心里确是护着自家三子,自家三子的才学禀赋亦是晏相意外之喜。才学之能,非有刻苦足够,天赋更是点睛之笔,本是寄予厚望之际,坊间竟有此等传闻,更有愈演愈烈之态,其中深意不免令人琢磨。

晏斐此番谦逊言语,兼之从容不迫的姿态,却是聪慧大能之人所不能有的造诣。

晏相动容,不再与他打板委蛇,眼神一瞥,身边婢女柔柔上前,扶起晏斐来。晏相话语和顺了几分,“夜里寒凉,你身子将将养好如何能长跪庭中,寻常百姓家多有愚昧,父亲自会替你做主,你且回屋,早些歇息才是。”

晏斐也不忸怩,垂眉躬身,“叨扰父亲,是儿的错处。”微移身子转向晏相身侧一言不语的文夫人,“夫人侍奉父亲管照晏府已是疲累,晏斐耽误良久,还请见谅。”

晏相顺势,借晚灯淡淡一顾身侧文夫人。

文夫人平白受了一礼,受宠若惊,讪笑道,“哪里的话,是妾未曾照顾好三公子。”

终究小门户家出来的女儿,年岁渐长学了九成的主母仪态,然细微毫末间总有不足之处。

只她已过四旬,骨子里的性子已难强求倚正。新帝亲政在即,朝廷之事得再小心不过,王学士闭客亦是避嫌之举,如此也好。

不过片刻思索,晏相看向垂眸恭顺的晏斐,“夫子学生之结尽属缘分,晏安今后大可入太学,你年岁却过长,自此与王学士少了命里师徒恩缘,倒是可惜。近来父亲忙于修撰文籍无暇分心,你也莫要清闲度日徒惹荒废,府中大小事宜,大可学着照管一二,担些文夫人的事责,打点往来,也算尽了孝意。”

晏斐闻言,未有过多喜忧,依旧称是应下。

月影之下,偶有凉风轻拂起,石灯数盏,火光或明或暗,随夜风渐远,又恢复如常。


状态提示:8.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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