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没敢看苏苒之的眼睛, 他说出‘魔气’两个字的时候,浑身像是绷紧了的弦一样,处处透着紧张。

再用点力, 甚至就会断裂。

话音落下, 屋里陷入了浓深的沉默。

窗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被隔绝在时间洪流外, 屋内安静到烛芯偶尔‘啪啦’炸一小声,两人都能听到。

秦无的心神也会随着这‘啪啦’声而震上那么一震。

不怪秦无这么紧张。

不仅是他,包括苏苒之,还有世间的所有人、妖、仙都对魔气没什么好印象。

‘对魔气存有坏印象’, 这个形容还算是说轻了的。

毕竟单个人的寿命不长, 不到百年。

他们也许只能从古籍或者说书先生偶尔讲过的只言片语中臆想曾经三界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他们未曾经历数千年前先人们经历的苦难,甚至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曾经到底是‘杜撰’,还是真实。

大部分人不了解魔气的危害,对其便谈不上什么‘极度’憎恶。

但妖和仙不一样,他们天生寿命绵长,数千年间, 人族可以改朝换代数百位帝王。于他们而言, 却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们中有些实力不强的,沾染上了魔气,为了维护世间太平, 只能选择陨落。

其亲朋好友悲痛欲绝。

而实力能强大点的, 比如姓枭的凤鸟, 日日夜夜与身上祛除不掉的魔气做抵抗, 眼睁睁看着修为一降再降。

这种分明正当壮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情况下, 凤鸟不可能不恨魔。

因此, 即使数千年过去了, 妖和仙对魔气的憎恶和恐惧,依然尚未泯灭。

而对于寿命只有三甲子的修行之人来说,他们都有成仙、飞升之梦,自然会以‘仙人之憎为我之憎’。

秦无从小在天问长所收到的教诲便是——遇魔必杀。

不过,真正有历史记载的‘真魔’,也只有数千年前那一位。

他外表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可以吃饭劳作,只是不会思考,双目无神,看起来挺憨厚的。

但看久了,就让人后背发凉。

故此,大部分有记载的情况,都是某地偶尔出现少量魔气,当地的仙道门派,或者是妖、仙都能处理好。

不大会祸及百姓。

即便是这种情况,其实也出现得很少。

数千年来,具体次数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自从‘真魔’消失后,世间已经安享太平数千年了。

这便是秦无最开始动用魔气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身体里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的原因。

但随着他动用的次数越来越多,随着这股力量越来越强大,就连上千年的时间壁障都能撕破的时候——

冥冥中,秦无对自己体内这股莫名的力量多了几分感知,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被动使用这股力量了。

当一个人能熟练操纵某样东西的时候,他便会顿生出新的感悟。

秦无也不例外。

当时,他便知道,这力量是魔气。是那个传闻中一经沾染就无药可救,只能默默等死的魔气。

偏生秦无能操纵、应用魔气,而且这魔气并不能损害他的身体。

数千年来,只有那位传闻中的‘真魔’,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秦无又跟真魔不一样,他不仅有魔气,还能修炼灵力,而且天分还不算低。

如果可以,秦无宁愿魔气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无数次希望一觉醒来,魔气便从他体内消失。

秦无觉得自己压根不需要魔气,他只要勤加修炼,一样能跟苒苒一起飞升,当一辈子的神仙眷侣。

一切想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魔气给打乱了。

秦无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羽不安的眨动。

他没告诉妻子,自己其实已经想过后路。

——当魔气被其他人发现,他就假装自己是在游历过程中被魔气浸染,神智受损了,这样便不会连累到苒苒。那些所谓正派人士也不会缠着苒苒不放。

到时,他带着正派人士随便找个无人无妖的荒山野岭,假装这里是他发现魔气的地方。

而他,也会埋骨于此。

可即便秦无计划的很好,他还是担心苒苒的态度。

万一苒苒在他摊牌后就因为魔气而疏远他、畏惧他、嫌弃他呢?

最亲近之人无心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以魔气的臭名昭著程度,修行之人憎恶它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秦无还没做好迎接苒苒疏离态度的准备。

他舍不得苒苒。

他犹豫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秦无整宿整宿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他自己孤身一人坐在石桌边,喃喃自语:“我学会了炎火诀、凝水诀,我会泡茶了。你还会回来吗?”

闭眼所见的场景太过于真实,真实到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那种绝望痛彻骨髓,让秦无偶尔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但一切的绝望和担忧都在今年的声声爆竹中被炸去,因为苏苒之抱着他的背,说:“是,我知道。”

苏苒之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轻轻拍着秦无的背。

一墙之隔的喧嚣热闹像是划破了亘古的隔阂,清晰的传进秦无耳中,他唇角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

眼瞳中翻涌的魔气霎那间平息下来,就算没有那层壁障,魔气也无比服帖。

不过,苏苒之也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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