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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橡胶厂。那时候,我只能看出这是个黑色工厂,黑色的巨大机器,黑色的车间,没有被打扫的地方都落上层黑色尘埃。唯一干净的是那些工人,在上班时干干净净地来,下班后洗完澡又干干净净地离开。

我读小学的时候,她离开了那座工厂,考虑着继续去当小学老师,可是当老师已经需要拿到“教师资格证”。有段时间,我回家时总能看到她趴在书桌上看书,可后来还是没考上,她也不打算尝试第二次。

我不知道她的其他人生经历。在很小的时候,我没想过问,听到了也不能理解。年纪大些之后,我还是决定不问,她就更加不会主动地说。因为我考上了一所好大学。

在我小时候,我的一切优良基因都来自于她的遗传。但我和她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我和陈平安才是同样的人。我们从来都比身边的其他人更聪明,从来不指望得到什么真正的理解。老师用自己的方式来鼓励、管理学生,我们用自己的方式装作被鼓励,被哄骗,被井井有条地管理。我们成摞成摞把奖状拿回家,留下原件和复印件,随时准备着来证明自己的优异。

母亲以脾气暴躁闻名。她喜欢在旁人面前骂我,有些时候还会动手。我必须哭,而其他人会把我拉到旁边的房间去安慰。他们会告诉我,母亲很爱我,甚至常常在旁人面前夸赞我。他们觉得这说明母亲很爱我。

我只能勉强理解她,耐着脾气和她相处。有时候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就会哭出来。她不会安慰我,反而会冷静下来,神色里带着悲悯。

一个病人能否意识到自己需要医治?

我的母亲,她自己就是万物的标准,万物的尺度。

撕我书的是她。因为觉得都是“闲书”,是不务正业。父亲的解决方式是,把书页重新黏好,重新放到我桌上。这就是他们相处并对抗的方式。他们吵过架,有次父亲喝醉了酒,正在阳台上吃梨。念念叨叨的是她,而父亲把梨朝地上猛地一摔。家里安静了。果肉在瓷砖地上碎着,也没人去收拾。如果是在地板上碎的,母亲或许还会勤劳些……但瓷砖并无大碍。

等父亲醒了酒,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他摔了一个梨,摔得稀巴烂。”母亲不去想这件事听起来有多好笑。“他想动手打我了。”这就是他们相处并对抗的方式。

有那么几次,我坐在地上哭,而她闯进屋里冲我指指点点。她总是无比真诚,语调高亢,咬字清晰,脸上涨得通红,就好像生出我来是她命中注定的最大不幸。我不能反对她以显得叛逆,也不能顺从她以显得讥讽,还不能沉默不语……有次我打定主意沉默不语,而她整整骂了半小时,越说越生气,最后冲进来拿拖鞋抽打我。不疼。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得疼。

就像任何普通的家暴一样。伤害,弥补,伤害。

母亲会愧疚,会做我喜欢的饭菜,会不再干涉我的阅读和写作。她会说服自己这都是因为太爱我,她对此深信不疑,并且要求我也深信不疑。

我试过做家务,只会给她更多的机会嫌弃我笨手笨脚。她总觉得我应该早就什么都会,像她一样……她十岁就开始给家里做饭了。我不能说那些饭菜不好吃,也不能吃得太少,否则就是对她的嫌弃。“辛辛苦苦给她做的饭,吃两口就走了……”她会在我背后嚷嚷。“我伺候她都不行,还指望她能伺候我?养了这么个孩子我觉得丢人,我没指望过要她一分钱。”而我没指望过拒绝。

她会在和我视频的时候落下泪来,说实在太想念我。

我把这些事情都讲给陈平安听了。她还是坐在自己的桌前,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文献梳理。左手边摊开了好几本书,空白处用铅笔写满了批注。

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用“其实我和父母的关系一直挺不健康”来开场,非常拙劣的开场。陈平安转过身子来看我,像游客看被困在动物园里的动物。

我早就已经变得正常了。至少没再有什么小心翼翼的、无法克制的行为。

初中的时候,每次上床睡觉前我都要把拖鞋摆成一定角度。父母觉得我关灯很磨蹭,催促过几次。后来有一天,我正在摆弄的时候,发现父亲站在门口。我蹲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让这双鞋变换摆放的位置。

父亲盯着我。我不知道他目光中有些什么。他走过来,故意朝那双拖鞋踢了一下。千钧系于一发,那根头发断掉了。他关上了灯。可这双拖鞋不能就这么放在地上,我把它们拿起来,塞进被子里。早晨去洗漱的时候,牙刷摆放的角度也变化了,和昨晚不一样。就好像一具被人摆成古怪角度的尸体,它的骨骼肯定已经断掉。昨晚我特意把漱口杯摆在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你在那儿做什么?”父亲问。母亲沉默地忙碌着早餐,她很明白父亲究竟在问什么。我在与我的强迫症和平共处。而他们会一次次提起这件事,会让我承认自己有精神病……然后以这个病症为理由,接管我的整个人生。因为我会是病态的,错误的,并且永远是病态的,错误的。如果不承认就得不到治疗。如果不承认,就得不到救赎。

“刷牙。”我慢慢拿起牙刷,把它塞进嘴里。

那段时间我常常睡不着觉。

我开着灯整宿整宿地看书。装作是在看书学习,其实什么都看。看笑话选集,歇后语大全,中药偏方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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