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幽州府衙内,晏衡不复先前和善,面色陡然阴沉起来,声音中更带着丝劫后余生的惊怒。
“实不相瞒,袁刺史,那些马贼原本的目标是卑职。若非夫人急中生智,擒获贼首,而后趁其大乱分而破之,恐怕不出几日,幽州有小股瓦剌人入侵,刺杀朝廷命官一事,便会出现在皇上御案上。”
刺史袁宽首先看向旁边坐着的卫嫤,这位晏夫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惊艳,而后一路进府衙,谈吐举止间也能看出她端得住,再然后她就低眉敛目坐在晏镇抚身边,全然一副以夫为天的模样。
刚才打太极走神的片刻,他还羡慕过晏大人。他刺史府后院也养着几房小妾,其中有一房算得上娇艳欲滴,但那脾气也同样娇气。如晏夫人这般顶着张娇艳的脸,在外却端方大气让人丝毫不想歪的女人,简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正妻。
然而就是她,擒获了凶悍的马贼首领?
怎么可能!
卫嫤虽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耳听四面眼光八方。听晏衡三言两语间把她说成花木兰那样的女壮士,她下意识端茶挡住脸。看着自己袖口露出来的一小截细胳膊,她瞬间自信起来。即使芯子里女壮士,也不妨碍她外表是貌美如花的萌妹子。
于是对上刺史大人狐疑的目光,她灿然一笑,点头直接承认不说,临了还面带担忧地补上一句:“刺史大人可有甚么不对付的人?先前几日山路都风平浪静,到了草原反倒危险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那像是受惊吓的样子?
袁宽撇撇嘴不信,而后本能地顺着他话想下去。他为官向来与人为善,即便偶有贪污,也不会随便加税让幽州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到底是谁跟他不对付?
稍微一想他脑子里就有了答案,这几年吴家一直在拉拢他。但从一介贫寒学子做到一州刺史,他所依赖的就是皇上信任。幽州地势险要,攻破这扇门,前方就是一马平川直奔京师。若他有什么歪心思失了圣心,不用多久这官也就做到头。曾经穷过,他比出身富贵的那些为官人更知道现在生活的来之不易,所以他很谨慎,只是与吴家虚与委蛇,不会轻易做决定。
他本以为这样就相安无事,没想到那边竟先下手为强。
“为官之人哪会事事顺遂,晏镇抚想必也清楚,想往上爬总会无可避免的得罪人。跟何况晏镇抚年少有为,或许此番飞来横祸,是京中有人针对镇抚。”
果然是老油条!明知有人嫁祸,一看未造成实际损害,就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卫嫤并不讨厌这样的圆滑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道理全世界都要帮她。而且更重要的是,圆滑之人往往处事周全,跟他们打交道,只要注意着不吃亏,一般会很舒服。
晏衡是会吃亏的主?
先前她或许有疑惑,但在他跟袁刺史打太极而丝毫不落下风后,她是一万个放心。放下茶盏,她看向晏衡,隐隐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晏衡似有所感地扭头,给她一个“阿嫤放心”的眼神后,他扭头直面袁刺史。
“却如刺史大人所说,卑职性子鲁直,有意无意间得罪过不少人,其中有卑职的前上峰,吴功吴万户。这次西北大捷他被升为镇抚,后因贪墨卑职军功获罪而被贬为庶民。这番下来,我二人之间龃龉更深。故而此番卑职受难,即便写折子奏明事实,只怕半路也会被有心之人扣下来。”
说到这他站起来:“卑职惭愧,此事怕还得劳烦刺史大人。”
你那像是惭愧的模样?袁刺史瞬间明白,他为何能得罪那么多人。
说好的为官之人擅长打太含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呢?把话说这么直白,连让他装聋作哑推脱一番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前面太极打好好的,大家一团和气,今晚招几个粉.头(余光看到晏夫人那张脸,他瞬间划掉这一项,他惯常叫那些粉.头比起来正室夫人实在拿不出手),大吃一顿压压惊,这事也就过去了。为什么非要把此事闹大,万一有心之人煽动挑的蒙汉不和,那他少不了吃瓜落。
烦!真烦!真的烦!
见袁刺史眉头拧成疙瘩,卫嫤跟着站起来,柔声道:“刺史大人可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不好?依我看不如推到瓦剌人头上。只在上奏时言明,瓦剌逃兵是人有意放出。”
袁刺史连连摇头:“空口无凭,不成、不成。”
卫嫤看向晏衡,后者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中正是那截被割下来的箭头。再次说明一番两边迥异的冶铁之术后,袁刺史眼睛亮起来。
其实吴家这番做派他不气么?当然气!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他更明白什么事该咽下去。吴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而他一直任地方官,在京城的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别提吴尚书官职比他大那么多,谁龙谁蛇一目了然。他要是莽撞的上奏折,到了御前指不定被吴尚书一党扭曲成什么样,到最后只能是他监管幽州不利,出了事还推脱责任,那会他只能吃不完兜着走。
但如今有了这证据,一切都会不同。
袁刺史脑子飞速地合计着。首先下克上是官场大忌,这事肯定不能直接冲着吴尚书去;其次到底是幽州哪个属官,放了俘虏出来想弄死吴镇抚再嫁祸于他。
差点被异己排除了的袁刺史,这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排除异己上。吴尚书那种庞然大物他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