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初春的清晨是从一阵风声开始的。

这风从初秋开始刮,三九天最烈最冷,初春势头最猛,路过风口能把人掀翻。什么时候风停,夏天也就来了。

早上天还擦黑田果就起了床,自从进局子后她就没上班,理发店领导让她在家反省三天,写好检查再去上班。

田果昨天晚上才想起这事,当时姥姥已经睡了,她就拿着纸和笔坐在阴冷的外屋借着头顶三瓦的灯泡写完了一篇500字情真意切的自我检讨。

写完时,眼睛都花了。

虽然原先那个米田果做人不咋地,小混混一个,但打人这事若死较真起来还真不赖她。你想啊,对方骂她是小日本后代,是特务种子,骂她妈不守妇道,是穿了工装的青楼女子,这么难听的话谁听了不急?

但凡有点血性的都得抄家伙,更何况骂人的还是一位领导。

那位领导姓董,董桂花,四十来岁,剪头剪得不咋地,几位老师父里就数她手艺最差,可地位最高的却是她,年初刚提拔做了副店长。

没办法,谁叫人家老公是区里一个小头头。拍马屁拍不到领导,拍领导家属也是一样的。

别看董桂花手艺不灵,从来剃头剃得让顾客咬牙,以为自己被狗啃了,但她嘴巴倒是蛮厉害,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

那天田果不过是趁中午顾客少,趴墙根儿偷睡了一会儿,结果就被董桂花逮到,顺便祖宗十八代都被她轮番骂了一个遍。

其实董桂花骂田果父母时,田果没觉咋地,反正她又不认识自己父母,董桂花骂来骂去她只觉得在骂陌生人,心里根本没啥特殊感觉。直到董桂花话锋一转骂起了田果姥姥,嘲笑她的小脚是旧社会产物,是封建社会留在当今社会的毒瘤,应该尽早铲除,省得影响祖国发展建设。

田果自小跟姥姥长大,虽然她不是孝顺的好孩子,但别人欺负姥姥她可受不了。举起搪瓷缸子就朝董桂花脑袋砸去。

当时屋子里除了她们俩,还有一位是董桂花的外甥张扬,张扬出于本能扑过去挡在大姨身前,结果田果的缸子不偏不倚正砸到张扬的鼻梁子。

血花四溅,十分钟后,田果被派出所的人带走。因为没有其他目击者,田果自然百口莫辩。

一想到今天上班又要看见董桂花,田果深深叹了一口气。正站在院子里刷牙,刘长江端着脸盆走出来,睡眼惺忪还没睡醒,停在水池边,也没想清楚就往牙缸子里接了一杯水然后往嘴里一罐。

“呕!”水凉得拔牙,刘长江嘴都凉麻了。

田果“咯咯”笑,脚尖指指自家暖壶:“长江哥,这里有热水,甭回家拿了。”

“别介,多不好意思。”刘长江拘谨地挠挠头,小眼微眯。

田果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道:“半杯热水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用吧没事。”

“谢谢啊。”刘长江也实在懒得回去,拿起暖壶往牙缸里倒了半杯热水。刷牙时问田果:“今天该上班了吧。”

“嗯。”

“几点走?”

“吃过早点就走。”初春的早晨冷得很,田果漱口洗脸全是速战速决,回屋时,姥姥已经做好的早点。

一小把清汤寡水的鸡蛋挂面。

“姥儿,家里还有多少鸡蛋?”

“七八个。”姥姥早上不爱吃主食,此刻正用开水调和一碗杏仁露。

田果看见了,皱起眉头:“您就吃这个不行啊。不解饱又没营养,全是淀粉。”说着从自己碗里把白圆圆的鸡蛋夹出来:“您得吃鸡蛋,每天最少一个,等这个月放了工资我再换几瓶牛奶,那玩意儿补钙,您每周最少喝三瓶。”

听她巴拉巴拉说了好多,姥姥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宽慰,觉得不吃饭都饱了。果儿,是真正大了。

最终在田果的坚持下,她和姥姥一人半个鸡蛋。吃完饭天边露出几抹淡红霞光,田果擦擦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今天是“犯事”后第一天上班,田果决定走低调文雅风,平日里散开的头发,规规矩矩用黑色皮筋梳了一个低马尾。

脸上也没化妆,涂了点那天新买的紫罗兰。这擦脸油挺好闻,抹在脸上显得倍白,连粉底都不用打了。

“今天怎么不穿花毛衣了?”见田果穿了一件深蓝工装布褂子从里屋走出来,姥姥奇怪地问。

“毛衣在里面。”田果翻起衣服下摆,露出里面一件过时的灰色毛。“今天有点冷,把它翻出来穿在里面还挺暖和。”

其实原主儿哪件毛衣都挺暖和,但样式都太过招摇,花花绿绿的彩色毛线,穿上去跟挂历里的大明星是的,估计塞在柜子最里面这两件是没来得及扔或者去农场劳动时才用的上。

得亏没扔,不然田果想低调都难了。

临出门前,姥姥一个劲儿嘱咐:“到了单位跟人家好好道歉,人家要数落你两句也别急,本来就是咱做错了。”

“知道了,姥儿。”田果把厚围巾绕在脖子上,“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再干出格事了。”

田果工作的理发店叫“玉兰理发店”,因门口栽的两棵白玉兰花而得名,建国初年就有,当时就两位师傅,一个负责剃头,一个负责刮脸。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如今在四九城也算小有名气,但规模不如王府井里的四联美发。

理发店离家不远,坐落在一条繁华大街的尽头,田果走了半小时就到了。

田果正在学徒,上班要比老师傅早到一小时,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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